中国文化似乎是最脚踏实地的世俗文化, 从来没有一天宗教可以占据主导地位.
一方眼里显而易见的真理,在另一方看来可能只是具有文化倾向性的偏见而已。
一个对自由顶礼膜拜的世界上,已经剩下很少的声音敢于劝解我们要好好做人了。
幻想遇到一个人,从此不再需要去面对其他人。
人际偏见和族群纠纷等,源于心不在焉和凭空想象。要在互相猜忌的相邻族群之间培养宽容心。除了强迫他们一起共进晚餐外,恐怕很少还有更加有效的其他方法了。
关于任何宗教,人们提出最无聊,最徒劳的问题,当属它是否是真的. 对于无神论者而言,试图证明上帝并不存在是件欣喜愉快之事。他们非常乐于揭露信教者的愚蠢低能,以获得智力上的优越感。然而真正的问题却不是上帝存在与否,而是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一旦你确定上帝并不存在,又该如何自处呢?宗教作为人类经验的深厚积淀, 涉及群处,悲悯,慈善,艺术,建筑等等方面的真知灼见和公序良俗, 尤其是针对群体生活挑战以及精神和肉体病苦等方面的有益内容。智慧无关教义, 即使在现代科学理性的基本框架之下, 也可从宗教这一文化果实中善加采撷, 从而矫治现代社会之偏狭, 补救心灵之贫乏。
人类发明宗教基于两个核心需求,这两个需求绵延不绝, 至今世俗社会也没有特别有效的方法加以应对。其一,尽管人类怀有根深蒂固的私心杂念和暴力冲动,但需要在社会群体中和谐的生活. 其二,我们需要应对令人生畏的各种人生苦痛, 痛失至爱亲朋或者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人类太容易遭受灾难了, 上帝或许已死,然而曾经促使我们树立起上帝的那些迫切问题依然困扰着我们, 仍然在要求我们拿出解决解决方案。现代无神论的错误就在于他未能看到,即使是在宗教的核心教义遭到摒弃之后,宗教的诸多侧面仍不失其有益的意义。一旦我们不再感到需要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我们便能自由的发现宗教实乃无数天才概念的宝库, 借此或可舒缓世俗生活中某些最源远流长却又未予有效关注的病痛。宗教之所以值得我们重视,是因为其理念上的远大追求。也因为它以一种很少有世俗体制曾经做到的方式改变了世界。各路宗教力图将伦理道义和现实生活结合起来, 涉猎范围之广泛和博杂足以堪称这一星球最为成功的思想教育运动。
无神论者不再认为艺术应当催人向上或者教化育人, 不再有表达感恩的机制, 拒绝精神上的训练,陌生人很少在一起唱歌, 不再去读关于自我救赎的书, 放弃了诸多抚慰心灵且魅力无穷的仪式。这实际上是放任宗教把本该属于全人类的体验范围都化作它的专属领地。早期的基督教自己就十分擅长挪用他人的出色思想, 而现代的无神论者居然回避这些东西,误以为他们天生属于基督教。当年新兴的基督教顺手拿来了冬至节庆活动,把它重新包装成圣诞节。它也吸收了伊壁鸠鲁关于在哲学群体中共同生活的理想,将其转变为今人所知的修道院制度,还有在旧罗马帝国的城市废墟上,它漫不经心地把自己安插到了原先供奉异教英雄的庙堂之中。而实际上宗教的很多观念和仪式, 在被宗教加工打磨之前,就已经存在.
群体
如今这个社会群体感丧失,人们的交流接触,基本上只是为了特定的个人目的。如出于经济上的牟利,社会上的晋升或者感情上爱恋的需要. 我们生活在茫茫无边的城市里,却不过被囚禁在按照教育阶级和职业划定的封闭圈子内, 并且习惯于把其他人视为站在对立面的敌手,而不是一个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乃至自己渴望与其友好相处的伙伴。在公共空间跟陌生人随便搭话,简直就是非同寻常的古古怪举动,一旦年过三十,再交个新朋友恐怕都会让人相当意外。纵使数以百万计的人群就在你身边几米范围内吃喝拉撒,生老病死,你也熟视无睹. 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出一个我身渺小无足轻重的画面,会让我们自惭形秽, 很难再有能耐去坚信,每个人必然都是血肉丰满,个性独具的万物灵长。由于大家都封闭在蚕茧一般狭隘的空间里,我们想象并体会他人近况的主要方式已经变成了媒体。于是我们会自然而然的以为所有的陌生人都是杀人凶手,街头骗子。而这只会强化我们仅仅信任那些有家族或者阶级网络为我们筛选过的少数人。
天主教培养群体感是从场景建设开始的。在教堂之内与陌生人打个招呼, 不会被认为心怀恶意或者神经错乱。在这里我们获得的承诺是”上帝的慈爱,圣灵的共荣”,与到场的教友同在。教会让我们放下羞怯之心向陌生人敞开自己的心灵。宗教活动让平时分别活动于各异的经济和社会小团体汇入更加宽阔的人性海洋。现代社会常把家庭作为群体生活的核心象征。然而基督教更加明智的承认对家庭的依恋,实际上可能会缩小我们爱心的圈子。会转移我们对更大事物的关注,比如会妨碍我们去理解自己与全体人类的关系,妨碍我们去学会在热爱亲人之外,也热爱普通朋辈。这是抱着大群体的追求,教会要求我们把一切对世俗地位的迷恋放诸脑后。它转而崇尚的是慈爱和施舍这样的内在价值观,而不是权利和金钱这样的外在标志物。
不过教会所做的并非只是宣告世俗的成功无关紧要。他还用了各种方法让我们想象到没有世俗成功,我们照样可以获得幸福。他让我们看到自己希望通过职场成功去赢得的尊重和安全, 已经可以在这个温暖感人的群体中获得,并且没有设立任何世俗的门槛。当我们在世俗之中告诉别人自己如何顺风顺水,在他人眼中变得毫无趣味之时, 弥撒仪式告诉你只有敢于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忧虑和懊悔,友谊才会有成长的机会, 抛弃傲慢, 尊重普通人的恐惧和弱点。在一定程度上,它成功的把我们从习以为常的自我中心主义刀刃上解救了下来。教堂之类的独特场景本身就足以唤起人们合群的热情,快乐的沉浸到与集体打成一片的精神中。而在大多数现代社区中心,此等场景不太可能出现。而弥撒对礼拜过程制定了一套严格编排的活动程序,比放任一个团队毫无目标的自行交往。可能会有更好的效果。许多宗教都意识到进食的时刻特别适合进行道德教化。或许是马上有东西可吃的前景会诱使人们收起平时的抗拒心理。
宗教旨在唤起群体意识的努力并不限于让人们彼此相识,也善于解决团体形成之后其内部可能产生的问题。犹太教高度关注愤怒这一问题,展现了独到的眼光。可以说赎罪日是为了解决社会冲突而设计的,作为有效的心理机制之一。在这一神圣的日子,犹太人被告知应当罗列并且郑重请求宽恕自己的罪孽,反过来, 道歉的对方不再对求恕者恼怒和愤恨,把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并且意识到自己生活中也一定不可能毫无过错。赎罪日的巨大优势在于它让说声对不起的想法,看起来好像是来自于其他地方, 是基于遵守规矩。他提供了一个机会,实际上也赋予了一种责任, 让我们处理不能完全忘怀,不会被轻易提起的矛盾。在这个宣称凡人必犯错的日子里,就具体的错误进行忏悔显得较为容易和自然。
宗教并不指望我们单靠自己来处理全部的情感问题。他们在这一点上非常明智。宗教知道,当人们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克制诸多不良情绪之时该是多么迷茫和蒙羞。宗教也理解到有些时候我们难以启口的想法, 因此宗教提供了特殊节气日子,使我们心中的烦恼可以借助这些日子而得到化解。宗教也提供了诗歌让我们齐唱, 引领大家走过心灵世界暗流涌动的险恶地带。
愚人盛宴是基督教年历中必要的节庆安排,目的是要让愚蠢这一人类与生俱来的第二天性至少得到每年一次的自由发泄。从中获得的启示是,假如我们希望拥有运转自如的群体,就不能对人性怀抱天真幼稚的想法。我们必须充分的接收自己身上破坏成性,对抗社会的深层情绪。通过设定这样的时机短暂的摆脱一下世俗成人生活中两个最大的压力, 即不得不理性克制,不得不忠贞尽责。
犹太法典<密西拿>津津乐道的详细规范了应当如何与家人,同事,陌生人甚至与动物相处. 他规定在还没有喂饱山羊和骆驼时,自己绝不能坐下吃饭,出行需要超过一夜以上的时间,应当请求父母的同意。应当只在收获季节敲打橄榄树一次, 以便为孤儿或穷人留下一些剩余果子.
不同宗教都有,我们提供了一批观众。还将监督警戒的责任赋予了各路神灵。事实上感觉有人一直在观察着,并且期望着我们做的最好。这样生活着还是平添了安慰和鼓励。当觉得个人的行为不只是关乎自己时,会让人心生快意。也会让言行善良这一非同小可的事情做起来稍微容易一些。
翻来覆去地重申我们天生纯洁却会造成我们身心崩溃,因为我们会对自己无法达到高不可攀的完善水平而生出无穷的自责和悔恨。结果是坦诚普天下人都有罪反而是个更好的起点,可从此迈出走向美德的最小步子。
缺乏关于良好生活的绝对共识,本身不应该阻止我们去探讨。并弘扬有关良好生活的思想观念。
无神论者往往会怜悯宗教社会里的民众,哀叹其不得不忍受大量的说教劝导。但是这样做却忽视了是世俗社会中同样强大无比,不曾停歇的种种广告攻势。
高等教育双重使命既要教我们如何谋生,又要教我们如何生活。
当宗教信仰19世纪初在欧洲开始出现裂痕时,极度痛苦的人们发问,没有了基督教的框架,民众将如何设法找到意义,理解自我,有道德的行为,宽恕其同类,直面自身的死亡。一些有影响力的人认为可以用文化代替经文。比如长篇小说和历史记叙十分擅长给予道德指南和精神教化。伟大的绘画作品的确启示着我们如何追求幸福,哲学能够实用的化解我们的焦虑,并且提供慰藉。文学也能够改变我们的生活。与宗教中伦理训导相等同的东西确实散见于文化典籍之中。
如果有人对文化提出要求,说文化应当贴近现实,应当发挥实际用处。或者说文化应当告诉人们如何选择职业生涯,如何挺过离婚之后的艰难岁月。如何承受一生发出的死刑判决等等。文化的守护者们便会变得充满鄙夷。他们的理想听众。就那些不会遭遇大起大落,不需要考虑自身境遇的学生。他们能够背着问题生活,不必事事都求的答案,能够暂且压制个人对文化的功利追问。
学者是否应该把文化作品与个人悲苦联系起来?那么《安娜卡列尼娜》和《包法利夫人》会被归到一门理解婚姻矛盾的课程中,而不会放到专论19世纪小说叙事趋势的课程中。同样有关伊壁鸠鲁和塞内加的推荐书目会出现在关于死亡的课程大纲中。而不会是关于希腊化时期哲学的专项考察中。
我们如今哀叹这个书山书海的时代,那是因为意识到要想最有效的开发自己的智力和情感。并不是靠阅读的更多,而是靠聚焦某些书籍,加深理解,并时而复习。我们为自己还有那么多书,尚未阅读而惶恐不已。但看不到自己已经比奥古斯丁或但丁多读了很多很多,也因此看不到我们的问题,纯粹就是自己吸收的方式问题,而不是自己消费的范围问题。
关于对圣母的思考。这些问题并不是圣母是否存在,而是如此众多的基督教徒。在以往2000年里都有感到有必要来造出一个圣母。这向我们传达了有关人性的什么信息?我们的重点应当聚焦于:圣母玛利亚,揭示了我们感情需要方面的什么东西,特别是,当我们失去信仰时,这样的感情需要将会得到如何安置?从最广泛的意义上说,对圣母玛利亚的崇拜说明纵然我们拥有成年人的推理能力,也纵然我们肩负着责任并且占有着社会地位,但孩子般的需求依然顽固的留存在我们的心智中。在生命的很长时段中,我们固然可以相信自身成熟可靠。但是我们绝不可能成功地让自己彻底摆脱某些灾难性的变故,须知,这些变故会扫除我们理性思考的能力,会消解我们逢凶顺变的勇气和智慧,会将我们打回到原始的无依无靠状态。
基督教中的玛利亚,古埃及的伊西斯,希腊的伊希斯,希腊的得墨忒耳,罗马的维纳斯,中国的观世音,都发挥着某种回味同幼年温情的桥梁作用,他们的塑像面部传达出慈悲为怀和扶危济困的神情,鼓励我们在其身旁坐下倾诉并哭泣。这些女神彼此间具有太多的相似点,相信这不会纯系偶然。我们面前的此等人像并非从同一个文化背景演化而来,但他们为了满足人类心灵中的普遍需求而殊途同归。
为宏大的问题和生存中的矛盾努力寻找恰当的答案。
既然上帝已死,人类便增加了站到心理舞台中央的风险,而这点对人类恰恰是有害的。
史宾诺莎《伦理学》
基督教在叙述一个人从马厩到十字架的人生历程时,实际上在讲述一个几乎是举世皆然的故事,告诉人们纯真和温和在这个充满惊涛骇浪的世界上遭遇者何种命运。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是羔羊,需要好的牧羊人,也需要仁慈厚道的同伴羊群。
六字真言梵文罗马音读作:Oṃ Maṇi Padme Hūṃ),漢語中又被寫作:唵嘛呢叭咪吽等。六字中,麼抳(Maṇi)意为珍宝,鉢訥銘(Padme)意为莲花;「麼抳鉢訥銘」按照梵文方位格语法,意指「珍宝在莲花上」,而前置词“唵”和后置词“吽”是代表神圣的感叹语,整體字面解釋為:「唵 珍寶 在蓮花上 吽」。
美国籍佛學家小唐纳德·休厄尔·洛佩斯(Donald S. Lopez Jr.)認為,六字大明咒可解譯為「妙哉蓮花生」。但是又有一派說法認為「maṇi padme」是觀世音菩薩的稱謂,意即「持有珍寶蓮花者」,全句應作「向持有珍寶蓮花的聖者敬禮祈請,摧破煩惱。」
博物馆:艺术应该有效地服务于心理需要,正如多个世纪以来它一直有效地服务于神学的需要。博物馆应该不仅仅是收藏过往作品的“死藏馆”,而是应当利用美丽的藏品让我们变得更和善,更智慧。如此,博物馆才能够声称,自己已经实现了那个高尚而又遥远的抱负,即成为我们新的教堂。
资本主义归根结底总是更欢迎一技在手,唯唯诺诺,不会内省的劳动者,而不是爱好钻研、情感平衡的人。